“做一个智慧的提问者，而非愚蠢的答案人，值得我们每一个摄影人思考……”
作者介绍：
林路，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教授，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，两次获得“中国摄影金像奖”，已出版摄影理论和技术专著120多本。
- 提问重要还是回答重要？
- 什么样的艺术摄影作品才是好作品？
- “解释”为何会破坏艺术的生命力？
正文
米兰·昆德拉说：愚蠢的人对什么事都有个答案，小说的智慧在于对任何事都有疑问。他的意思在于：作为艺术来说，关键在于通过艺术家的思考，留给世界一些难以解答的疑问，而非给出明确无误的答案。否则，艺术的魅力也就荡然无存。优秀的摄影作品，也应如此。
我们不妨从法国摄影家杜瓦诺的一幅经典之作加以验证——
杜瓦诺生于法国瓦勒德马恩省的热蒂莱，担当过工业广告摄影师的职务，并在二次大战时成为反抗阵线的一名战士兼摄影师。他非常重视城市中有关爱情、婚姻、老年以及青年生活的报道，并且以准确的瞬间捕捉一些最不容易察觉、却又令人感动的画面，将人物和他们所生活的都市环境巧妙地结合在一起。正如他曾写道的：“日常生活里的奇妙情景是最动人的，你在街道上不期而遇的事情，是哪一个电影导演也不可能在镜头里给你安排出来。”
我以为这是杜瓦诺一生当中拍摄的最含蓄而最有想象力的一张画面。画面上的前景中一个人牵着一条狗，然后中景上是一位画家在画画。我们仔细看他在画板上画什么，你就会知道为什么画面上有这么大的吸引力——一幅女性的人体绘画！然而问题的关键还在于，在远处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位女性，露出穿着高跟鞋的一只脚。但是她的身体被画家挡住了，所以你忽然明白前景上牵着狗的绅士为什么把身体侧过去了吗？因为他关注的不仅仅是画面中画的是否裸体，他想看一下，坐在椅子上的模特儿到底是不是裸体。
当然，杜瓦诺在这个瞬间把一切凝固了，以至于你永远不会知道，在这个椅子上发生了什么，到底坐着的是不是裸体模特——永远把悬念留在观众。作品的妙处就在于：不管杜瓦诺是选择了摆布还是抓拍的方式，总是结合了精确的抓拍手段，因此即便是摆拍也是摆得天衣无缝，不留人工的痕迹，留给人们无懈可击的真实感。更重要的是在这一瞬间，他将充满智慧的疑问扔给了观众，将一个无法解答的悬念留到了60年后的今天。我想，假如再过60年，这幅作品依然会以其悬念的力量，诱惑那一代人的视觉目光。
于是我又想到本雅明在《讲故事的艺术》中这样写道：每天早晨，来自全球各地的信息蜂拥而至，值得一听的故事却少得可怜。原因在于，时至今日，带给我们的任何一件事情，都必须经过解释的锻造。换句话说，现在发生的很多事情，都不能滋养讲故事的艺术，而只有助于信息的传播。可是故事的秘诀，就在于讲述时要避免解释，一切都留待读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释，叙述因此得以丰盈。
我们今天的摄影作品，其弱点就在于解释太多，悬念太少。我们总是希望将一切和盘托出，告诉观众发生了什么。但是往往忘记了讲故事最为重要的元素，就是留给观众想象的空间。结果，那些看上去明白无误的照片，变成了简单的信息传递，无聊的宣传照片，或者沦为政治权力的传声筒，失去了其艺术的魅力。无数让人一看就明白，看了马上就忘了的照片，造就了这个读图时代最大的悲剧！
做一个智慧的提问者，而非愚蠢的答案人，值得我们每一个摄影人思考……【全】
本文节选自林路最新专著《摄影的时空碎片》（陕西新华出版社、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，2024年12月，西安）。
感谢作者授权发布原稿！
图文编辑：刘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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